想变得皮厚又嘴甜
 

【楼诚】盹

过了正午,日头悄没声儿地偏了西,巷口老槐树下有片荫凉,真是个宝地。每到这当儿啊,我就拖个藤摇椅过去,左手茶壶,右手蒲扇,脚边放个收音机,听滋滋啦啦的旧戏,就着壶嘴嗦一口叫不上名的大叶子茶。

 

树叶儿在我头顶上摇啊摇,日头就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我的眼。我索性把眼闭上,闭了眼也觉得亮堂堂。这人老了,一阖眼哪,全是往昔的影子。转来转去的,尽是老掉牙的旧事。我还记得,在我年轻那会儿,见过一个孩子……哪一年记不得啦!那是我,约摸着,二十来岁吧……

 

那时候啊,我是个街头小贩。每天挑个担子走街串巷,做点小买卖讨生计。街道里有条巷子,我总从那儿过,里面有个小孩,可怜见的,说是当妈的疯了。什么脏活累活,全给他干;数九寒天也光着脚,小脸饿得干瘦,没吃饱过似的。每回见他,我都分他一口干粮。人心都是肉长的,谁看得过这种事呢?

 

再后来,就不见他了。听人说,他是给明家收养了。明家!那年头,他们可是数一数二的名门。当时我就想啊,这祸福,果然命里有定数。他先把苦日子都熬过了,能盼来这么个飞黄腾达,也是他应得啊。

 

那时候这日子,过得可比现在苦多了,也慢多了。日本人打进来,我们这些穷苦老百姓,哪个不是得拼了命,才能混上一口饭呢?到我再次见他,大概又隔了快有二十年。我做小买卖攒了些家底,就租了辆车,在街上给人拉车挣钱。他跟着明家大少爷回来,去了新正攵府,当起了官lao爷。当年的小伢子如今穿起了洋装,开着轿车,端的是威风凛凛,不比从前了。我还真带过他。我可没敢认他,是他主动认了我。我哪敢跟官lao爷提旧事、攀关系呢?他问了些什么,我早给忘了。只记得他出手阔绰,付了我好几倍车费。好几倍的钱哪,够我一家过了好些饱暖日子。就从这事,我便打心底里觉得,他不是个坏人。

 

可他若不是个坏人,又怎么跟着那不干不净的官做事呢?嗐,这个呀,又过了几年我才弄明白。四五年,这我记得,日本人投降了。那日我拉人到码头,一趟下来实在累了,就停在江口,擦擦汗吹吹风。抬眼又见他跟着明家家主,一旁还有个穿军装的,仨人一起走过来。那穿军装的跟他俩握了手,瞧着他俩上船。我这才明白过来,兴许,他俩就是戏里说的“内应”吧。这么一想啊,我这心里也敞亮不少。他先上了船,又把家主拉上去,俩人看着可不像主仆,倒真的像是亲人,并肩进了那船舱里。

 

打那之后,我再也没见过他了。

 

我不晓得他最后去哪儿了,我只晓得,他是个好人,定会有好报吧。我这一辈子没读过什么书,却悟出这么个道理来——老天爷有眼啊,不会负了谁的。你看我踏实卖力这半生,能换来今天这么一日,我可真满足啦。我活了八十多年头了,现如今儿子都退休了,家里大小事都归他管;孙子正年轻呢,天天不着家张罗着什么“下海”。小一辈说的话,我是听不懂了。老糊涂啦!这八十多年就像梦一样,再睁眼时看见的到底是我儿,还是Mao Zhu Xi,这都说不定喽……

 

树上这知了,叫得人犯困啊。我倦了,就在这树荫下,打个小盹吧。

 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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