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楼裸着上身，乖乖坐在寒酸的高板凳上。他的左胸肋侧有一片血迹，皮肉的伤处虽不严重却也让人揪心。卧室的门关着，屋外是沉静的夜，阿诚在一旁的桌前捯饬着纱布、棉签和药水。他显然没什么好气，瓶瓶罐罐都叮咣碰撞，小铁盘也被弄得锵锵作响。
今天下午明长官受邀发表公开讲话，无外乎又是那一套“拥护汪主席的统一大业”的说辞。演讲结束众人离场之时，突然有人趁乱行刺，子弹擦着明楼的肋侧就飞了过去。没被击中逃过一劫，这实在已是万幸了，只留下一点皮肉伤。仔细想想，若是那一发没打偏呢？真叫人不寒而栗。
阿诚端着小铁盘过来了。他把托盘放在茶几上，拧开碘酒瓶盖随手一扔，塑料瓶盖在托盘上卡啦卡啦转动。镊子撕下一大块药棉捅进瓶口里，猛力蘸了好几下子才抽出来，还滴着碘液就往外带。他半蹲着身子与明楼伤处同高，语气里像是吃了枪药：“抬手！”
明楼犹豫着抬起伤侧的手臂，有心要安抚安抚这生气的小孩，想摸摸他的背。行到一半却被阿诚一掌打开：“给我老实点！”
明楼悻悻收了手。“阿诚，你冷静点，我这不是没……”
“我冷静得了吗？”阿诚猛然抬头，瞪着明楼怒斥，“你当汉奸也就算了，还不务正业，整天净做些抛头露面招蜂引蝶的事！我就看你哪天惹上杀身之祸……全是你自找的……”
他一边嘟嘟囔囔骂着，一边把药棉重重怼在明楼伤口上，按着蹭了几来回方才离开。明楼本就无力反驳他这一套不讲理的责骂，再给伤口一激，简直疼得欲哭无泪。“你你你……这被刺也怪我？”他摊开手争辩，“现在你也来骂我当汉奸了？我这不是为了伪装吗？再说……那‘招蜂引蝶’，那词是这么用的吗……”
阿诚低下头，找垃圾桶丢了用过的药棉：“让你当汉奸……”
得了。明楼翻个白眼，小家伙正气头上呢，听不进道理。但总归是因为关心才气的，还是得哄着。“哎……”他叹口气，“也不知道刺客查出来没有……”
“一个傻学生。”阿诚边剪着胶布边打断道，“鬼知道他哪儿搞来的枪……”
说及此处明楼骤变了脸色。“那怎么处理他的？这怕不是要……”
“我早拦住了。”阿诚又把小剪刀丢在盘里，带起新一串的叮啷声。“他们电话通知我了。我说等明天你有话要亲自问他，先留一留人。等到明天你去问了，再想办法让他们从轻量刑……”
明楼终于松了口气。阿诚掰开药膏盒，嘶啦一把扯开棉签纸包，咻地抽出根棉签来。“你说现在的学生怎么这么蠢？”他剜了一大坨药膏，举着棉签转过身，“无组织无纪律，只知道抱着个人英雄主义往前冲，毫无大局观念！除了无谓的牺牲，还能干什么？”
明楼没回答。他想说“嗯，有你当年的风范”，但到底是没开口。真说出来不知又要遭多少虐待呢！药膏比碘酒温和得多，抹在疮口上凉凉的，也不那么痛了。正放松之际阿诚突然一掌把纱布拍在伤口上，又疼得明楼龇牙咧嘴的。“诶诶诶你轻点！”他叫道，“伤号优待！我要求伤号优待！”
“哼，事还挺多……”阿诚为他贴着胶布，顶嘴埋怨，“……那你想要什么优待？”
“真有啊？”明楼惊喜，扬起眉向下看着阿诚，“那，我要扣肉面……”
“没有！”阿诚唰的一下撕掉一条贴歪了的胶布，疼得明楼只好咬住自己舌根，“除了贪吃你还能想出点什么？不知道养伤要忌辛腥油腻吗？”
终于处理好了伤口，阿诚起身去取回架上衬衫，站在明楼身后助他着衣。“还有什么要求？”
明楼穿好袖子，向后上方仰视，眉梢轻挑：“要不……你今晚留下来陪我。总得有人照顾伤员吧？”
“啧。”伺候明楼穿好了衣，阿诚拍拍手上灰鄙夷道，“死到临头还色心不改。你知道什么叫‘静养’吗？”
“怎么就‘色心不改’了呢？”明楼起身自辩，转身嬉笑着面向阿诚，“我又没说要做什么……这可是你多心了。我保证——”他向前凑近些，双手摸上阿诚的腰，“我就安安静静和你睡觉，什么也不做。”
阿诚噗地笑出声来。他环抱起双臂摇着头：“诶哟我的明长官……听听你自己说的这话！”他满脸唾弃地笑骂，却并不退开，“这套说法现在可连女学生也骗不到了。明大长官，您这逗我呢？”
“是啊……”明楼低头讪笑，他放开了阿诚，转身去向卧室那侧，扔了两个枕头在床上，又远远地向阿诚喊话。“还不是为了哄你开心？行了阿诚，别气了。泄愤于我，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。毕竟也没真出事，所以我想我们还是……感谢命运。要常怀感恩之心嘛……”
“打住打住。”阿诚笑着抬手，打断了明楼的话，“少说教了。”收回手，他又把双臂抱在胸前，踱着步来到卧室那边。“好吧！那我今晚就在你这儿睡。你说的——”他竖起一指，“什么也不做啊。”
“嗯，不做不做。”明楼绕过床来到阿诚身前，张开双臂给他一个拥抱，安抚两人其实都还惊魂未定的神经，“咱就好好睡，行了吧？”
阿诚没回话，只紧紧抱着他，也不撒手。明楼觉察出怀中人有些奇怪，抬手摸摸他的脑后。过了半晌阿诚终于开口，低哑的嗓音似是有些哽咽。“……你可要小心。别再出这种事了……”
“好，好。”明楼搂着他，满口答应。“我小心。以后不出这种事了……”
他们紧紧地拥抱着彼此，许久未动。
END
